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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次来厦的演奏曲目包含了贝多芬的一部大提琴变奏曲与一部大提琴奏鸣曲,可以谈谈您这么安排曲目的考量吗?

潘畅(以下简称“潘”):今年(2020年)是贝多芬诞辰250周年,我选择了他年轻时创作的《“魔笛”主题变奏曲》与最晚期的第五号大提琴奏鸣曲,贝多芬为大提琴创作的作品相对于他的交响曲和钢琴奏鸣曲而言并不是那么为人所熟悉, 因此我把他最早期和最晚期的大提琴曲一并呈现出来,希望大家能对贝多芬的这些作品有一个大致的概念,进而去对比他早年和晚年的创作手法与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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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的五首大提琴奏鸣曲中,是否有某一首、或某个乐章是您最为心仪的?

潘:贝多芬的这五首奏鸣曲时间跨度很大,可以全面地反映贝多芬的创作成就。早期的两首灵动清新,形式和内涵都受到海顿与莫扎特的影响;第三号属于贝多芬创作中期的杰作,也是受众最广的一首;第四和第五号则是晚期作品,第五号也是贝多芬这五首作品中唯一一部带有慢乐章的奏鸣曲,末乐章的赋格不仅对大提琴家来说难度很大,钢琴部分的技术也是相当困难的。尽管第三号奏鸣曲由于旋律最优美,所以最受欢迎,但对我而言,贝多芬的这五首大提琴奏鸣曲没有高下之分,都是非常精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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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之前曾在采访中表示贝多芬这五首大提琴奏鸣曲是大提琴文献中您最喜欢的曲目。

潘:是的,我觉得贝多芬的音乐最动人的地方在于,他不像有些作曲家那样滥情,他的音乐自始至终都是他内心最真挚的表达, 即使承受着耳聋带来的痛苦,但他的旋律仍然传达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对生活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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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贝多芬,您这次演奏的另一首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就太出名了。

潘:舒伯特的这首奏鸣曲是每一位大提琴家的必修曲目,它原本是舒伯特为“阿佩乔尼”这种吉他型的乐器创作的,由于“阿佩乔尼”没能流行起来,因此多数时候我们听到的这首奏鸣曲都是以其他乐器来演奏的,大提琴、中提琴、长笛、单簧管都可以演,唯独在大提琴上演奏起来难度比较大,因为大提琴属于中音乐器,但这部作品的音区又很高,而且篇幅也不短,所以对于大提琴演奏家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潘畅演奏舒伯特《“阿佩乔尼”奏鸣曲》第一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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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没有比较喜欢的大提琴演奏家?

潘:我很喜欢英国的斯蒂芬·伊瑟利斯(Steven Isserlis),他就像一位大提琴上的诗人,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乐器上完全自然地表达自我的,但伊瑟利斯的一切演奏都是那样的自然和随心所欲,他的舒曼大提琴协奏曲也是我心中的最佳演绎之一。还有我的大学老师秦立巍、我在耶鲁的大师兄王健老师、奥地利的大提琴大师海因里希·席夫(Heinrich Schiff),他们都是我很喜欢的演奏家。年轻的大提琴家当中,我比较喜欢奥地利籍伊朗裔的基安·索尔塔尼(Kian Solt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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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您自己的公众号上很详尽地回忆了与阿尔多·帕瑞索(Aldo Parisot)大师之间的点点滴滴,其实对于国内的乐迷而言,很多人是通过王健老师才知道帕瑞索的,毕竟他长期在教学岗位上耕耘,录制的唱片也非常稀少,您觉得他作为一代巨匠,他本人的演奏有着怎样的特色?

潘:我开始跟帕瑞索学习的时候,他已经95岁了,因此他基本不做演奏上的示范,更多时候他主要是传授经验,包括他跟柏林爱乐乐团、纽约爱乐乐团等名团合作的人生经历,以及怎么在乐团中演奏,怎么在室内乐组合里与人合作,怎么跟人打交道等等。 此外,他还特别强调一位大提琴家应该具有的personality(人格魅力),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马友友,其实现在我们多数人看马友友拉琴,都是冲着他的人格魅力去的。

潘畅在帕瑞索的课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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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怎么看待马友友在当今乐坛上的地位?

潘:我相信在全世界范围内,很多人知道的第一位大提琴家就是马友友,包括我小时候也是通过马友友演奏的《天鹅》等曲目逐渐了解大提琴的,我在纽约留学时碰到的巴士司机都知道马友友,所以马友友在我们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而且他的曲目范围真的极其广泛,几乎就没有他没录过的大提琴曲目。

潘畅(前排左二)与马友友(前排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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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您与大名鼎鼎的美艺三重奏(Beaux Arts Trio)的两任大提琴家——伯纳德·格林豪斯(Bernard Greenhouse)与彼得·威利(Peter Wiley)都有过交集。

潘:我在中学时代上过格林豪斯的大师课,当时格林豪斯指定我演奏的是圣-桑的《第一号大提琴协奏曲》,但由于我要参加全国大提琴比赛,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新的曲目,于是大师课上我拉的是帕格尼尼的《摩西主题变奏曲》。我演奏完他就问我:“我让你拉圣-桑,你怎么拉的是帕格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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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但即便如此您的演奏还是得到了格林豪斯的称赞。

潘:是的,我很有幸能在学生时代得到这样一位大师的指点。

伯纳德·格林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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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豪斯退休之后,美艺三重奏的大提琴手就换成了您在巴德学院的导师彼得·威利,您从他身上都学到了什么?

潘:他教会了我怎样“练琴”——大学期间,我在秦立巍老师那里接受的主要是技术方面的训练,到耶鲁之后,帕瑞索教给我的又都是宏观层面的经验之谈,当我感到自己需要进一步巩固技术的时候,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威利老师,他帮我重新回归细节,特别是教我应该如何高效地练琴,比如只有一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如何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练习的效率发挥到最大。因为工作以后我不可能再像学生时代那样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练琴,此时威利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就显得格外重要和实用,我在巴德学院跟随他学习的两年也是我最受益的两年。

彼得·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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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巴德学院的另一位老师是来自墨西哥的Luis Garcia-Renart,我们对您的这位老师知之甚少,觉得他很神秘,而且我查到他今年(2020年)刚去世。

潘:Luis Garcia-Renart是罗斯特罗波维奇和卡萨尔斯的学生,虽然他对外的身份是大提琴家和巴德学院的终身教授,但实际上他是一位罕见的音乐全才。巴德学院的所有学生在和自己的导师学习的同时,都会主动再去找Garcia-Renart上课——钢琴专业、吉他专业、打击乐专业……甚至声乐专业的学生都向他请教,因为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教,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

Luis Garcia-Ren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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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曾与韩国大提琴家李京俊合作过法国巴洛克时期作曲家Jean-Baptiste Barrière的双大提琴奏鸣曲,这部作品少有人演奏,事实上除了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很多大提琴家都不会像您这样去碰巴洛克时期的其他作品,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潘:这种现象在如今的交响乐领域同样存在,记得指挥家张国勇老师说过,现在很多乐团都热衷于去演一些大编制的曲目如布鲁克纳和马勒的交响曲,海顿、莫扎特这些作曲家的作品反而乏人问津。这可能跟我们当下社会浮躁的心境有关系,大家不太能静下心去听巴洛克时期和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 但我觉得学习和演奏这些作品可以很好地提升一个音乐家的综合艺术修养。特别是巴洛克时代距离我们很遥远,这个时期的作品相对于浪漫主义时期的音乐而言其实更难处理,因为它们不像后者那样留有那么多让演奏家自己发挥的余地, 如何在作品给予的有限的框架中把它诠释好,这是更加考验一位演奏家的功力的。古典主义时期的海顿、莫扎特,还有贝多芬的早期作品,其实也都值得演奏家们去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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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听您简单谈谈您对巴赫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大无”)的看法。

潘:我觉得巴赫的六首“大无”就好像一个人的一生:G大调第一首是天真质朴的童年,d小调第二首带着青春期的忧伤与惆怅,C大调第三首是三十而立的状态,降E大调第四首则有种人到中年的深沉稳重,c小调第五首就是一个人的晚年,D大调第六首传递的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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